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只身于小樓中,聽春雨淅淅瀝瀝了一夜。深幽小巷中明早還會傳來賣杏花的聲音吧。
紙張短小斜放著,閑時寫寫草書。在小雨初晴的窗邊,望著煮茶時水面冒起的白色小泡沫,陣陣茶香飄來。
身著白衣,不要感嘆會被風塵之色所玷污。我回家仍會身著它趕上清明。
“小樓”一聯(lián)是陸游的名句,語言清新雋永。人只身住在小樓上,徹夜聽著春雨的淅瀝;次日清晨,深幽的小巷中傳來了叫賣杏花的聲音,告訴人們春已深了。綿綿的春雨,由詩人的聽覺中寫出;而淡蕩的春光,則在賣花聲里透出。寫得形象而有深致。傳說這兩句詩后來傳入宮中,深為孝宗所稱賞,可見一時傳誦之廣。歷來評此詩的人都以為這兩句細致貼切,描繪了一幅明艷生動的春光圖,但沒有注意到它在全詩中的作用不僅在于刻畫春光,而是與前后詩意渾然一體的。其實,“小樓一夜聽春雨”,正是說綿綿春雨如愁人的思緒。在讀這一句詩時,對“一夜”兩字不可輕輕放過,它正暗示了詩人一夜未曾入睡,國事家愁,伴著這雨聲而涌上了眉間心頭。李商隱的“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是以枯荷聽雨暗寓懷友之相思。晁君誠“小雨愔愔人不寐,臥聽贏馬乾殘芻”,是以臥聽馬吃草的聲音來刻畫作者徹夜不能入眠的情景。陸游這里寫得更為含蓄深蘊,他雖然用了比較明快的字眼,但用意還是要表達自己的郁悶與惆悵,而且正是用明媚的春光作為背景,才與自己落寞情懷構成了鮮明的對照。在這明艷的春光中,詩人在做什么呢?于是有了五六兩句。
而且“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多被后代人用作暗喻暗諷,有新舊更替之意。與“清風無故亂翻書”有相同作用,都是暗諷新朝代更替舊朝代。不過鑒賞此詩,當品其意韻,至于更多的意思,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慢慢品吧。
“矮紙”就是短紙、小紙,“草”就是草書。陸游擅長行草,從現(xiàn)存的陸游手跡看,他的行草疏朗有致,風韻瀟灑。這一句實是暗用了張芝的典故。據(jù)說張芝擅草書,但平時都寫楷字,人問其故,回答說,“匆匆不暇草書”,意即寫草書太花時間,所以沒功夫寫。陸游客居京華,閑極無聊,所以以草書消遣。因為是小雨初霽,所以說“晴窗”,“細乳”即是沏茶時水面呈白色的小泡沫!胺植琛敝歌b別茶的等級,這里就是品茶的意思。無事而作草書,晴窗下品著清茗,表面上看,是極閑適恬靜的境界,然而在這背后,正藏著詩人無限的感慨與牢騷。陸游素來有為國家作一番轟轟烈烈事業(yè)的宏愿,而嚴州知府的職位本與他的素志不合,何況覲見一次皇帝,不知要在客舍中等待多久!國家正是多事之秋,而詩人卻在以作書品茶消磨時光,真是無聊而可悲!于是再也捺不住心頭的怨憤,寫下了結尾兩句。
陸機的《為顧彥先贈婦》詩中云:“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不僅指羈旅風霜之苦,又寓有京中惡濁,久居為其所化的意思。陸游這里反用其意,其實是自我解嘲!澳痫L塵嘆”,是因為不等到清明就可以回家了,然回家本非詩人之愿。因京中閑居無聊,志不得伸,故不如回鄉(xiāng)躬耕!蔼q及清明可到家”實為激楚之言。偌大一個杭州城,竟然容不得詩人有所作為,悲憤之情見于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