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太陽神的牛群

　　我們在埃埃厄島火化并且安葬了埃爾朋諾耳的尸體，然后給他建了一座墳。喀耳刻依然對我們以禮相待，并為我們準備了充足的食品。臨行時，她警告我們途中有險。
　　途中第一個險遇發(fā)生在塞壬女仙們居住的海島上。她們專門以美妙的歌喉迷惑航海的人。她們坐在綠色的海岸上，看見船只駛過，就唱起動聽的魔歌。被歌聲吸引而想登陸的人總是遭到死亡。因此，這兒的海岸上尸骨成堆，顯得恐怖而陰森。我們的船在女妖海島旁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吹動我們前進的順風突然停息了。海面平靜如鏡。我的朋友們放下船帆，將它們卷起來，開始搖槳前進。這時，我想起了喀耳刻的預言，她說：“當你經(jīng)過塞壬女仙居住的海島時，女仙們會用歌聲引誘你們，你必須用蠟把朋友們的耳朵塞起來，不讓他們聽到歌聲。如果你自己想聽聽她們的歌聲，你就叫朋友們先把你的手腳捆住，綁在桅桿上。你越是請求他們放下，他們就得把你捆得越緊。”
　　我馬上割下一塊蜂蠟，將它揉軟，然后把它塞住我的朋友們的耳朵。他們也照我的吩咐，把我捆在桅桿上，然后又用力搖槳。塞壬女仙們看到船只搖近，都變作媚人的美女，來到海岸上用甜蜜而清脆的嗓音唱道：
　　來呀，奧德修斯，榮耀的希臘人，
　　請停下來，傾聽我們的歌聲！
　　沒有一只船能駛過美麗的塞壬島，
　　除非舵手傾聽我們美妙的歌聲。
　　優(yōu)美的歌給你們快樂與智慧，
　　伴隨你們平安地航海前進。
　　塞壬女仙完全知道在特洛伊的原野，
　　神祗使雙方的英雄備嘗生活的艱辛。
　　我們的睿智如普照天下的日月，
　　深知人間發(fā)生的戰(zhàn)爭與愛情。
　　我聽著，聽著，突然心里產(chǎn)生了一股抑制不住的愿望，想奔到那兒去。我用頭向朋友們示意，請他們放開我。朋友們什么也聽不到，只是用力地搖槳前進。其中有兩位朋友，歐律羅科斯和珀里墨得斯牢記我的吩咐，他們走過來，把我捆得更緊。直到我們平安地駛過塞壬島，完全聽不見她們的歌聲了，朋友們才取出耳中的蠟條，并把我從桅桿上解下來。我很感謝他們毫不動搖地前進，擺脫了塞壬女仙的引誘。
　　我們繼續(xù)前進。不久，我看到前方水花迸濺，波濤洶涌。這里就是卡律布狄斯大漩渦。它每天三次從懸崖下奔涌而出，并在退落時將通過的任何船只全都吞沒。我的朋友們嚇得連手上的槳都掉在水里，差點被波浪卷沒。船停了下來。這時，我從坐位上站起來，走到船頭，給我的朋友們鼓氣。“朋友們，”我說，“今天我們遇到的危險不會超過我們在庫克羅普斯的山洞里所遇到的危險，當時我們也從那里逃出來了�，F(xiàn)在，你們不要慌，聽我的吩咐，都坐在原位，抓緊槳，勇敢地朝漩渦沖去。我想，宙斯一定會幫助我們的。而你，掌舵的朋友，更應小心，拿出本領(lǐng)來，操縱我們的船靠巖邊航行，不要被卷進漩渦里！”喀耳刻曾經(jīng)對我講起過卡律布狄斯大漩渦，我再三提醒朋友們注意。但喀耳刻還提醒我提防海妖斯策拉，為了不致引起朋友們的恐慌，我對他們沒有提及。只是我卻忘了喀耳刻提醒我的事：在跟海妖搏斗時不要穿鎧甲�？墒俏胰匀淮┥湘z甲，手持兩根長矛，站在船頭，準備迎頭痛擊冒出水面的海妖。我不知道海妖從哪里出來，于是便小心地四處觀察。我們的船漸漸地逼近隘口。我想起喀耳刻向我描述過斯策拉的模樣。她說：“她不是可以殺死的海妖，而是不可殺死的海妖。光憑力量和勇敢是制服不了她的。唯一的辦法就是避開她。她住在卡律布狄斯大漩渦對面的山巖上，山峰高聳入云，山腰有一個陰暗的山洞，那是太陽永遠也照不到的地方。她就住在這里。她的可怕的叫聲如同狗吠，一直飄到很遠的地方。海妖有十二只不規(guī)則的腳，有六個蛇一樣的脖子，每個脖子上各有一顆可怕的頭，張著血盆大口，露出三排毒牙，隨時準備把獵物咬碎。她把她的一半身子潛伏在山洞里，而把六個頭伸出洞外，吞吃海豹、海豚和其他海里的大動物。還從來沒有一艘船經(jīng)過這里時不被她攫去幾個水手的。”
　　我正想著這怪物的模樣，船已接近卡律布狄斯大漩渦，它真像火爐上的一鍋沸水，波浪翻騰，激起漫天雪白的水花。當潮退時，海水混濁，濤聲如雷，驚天動地。這時，下面黑暗的泥濘的巖穴便可一眼見到。當我們驚恐地注視著這一可怕的景象時，當舵手正小心地駕船往左繞過漩渦時，突然海怪斯策拉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她一口就叼去了我們的六個同伴。我看見他們在妖怪的牙齒中間扭動著雙手和雙腳，掙扎了一會兒，他們便被嚼碎，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
　　我們終于穿過了卡律布狄斯大漩渦和海妖斯策拉之間的危險的隘口。現(xiàn)在，船航行在平靜的海面上。特里納喀亞島出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島上陽光明媚，生意盎然。那里傳來神牛的哞哞叫聲和綿羊的咩咩聲，它們是太陽神的牧群。不幸和災難使我們變得聰明多了。我想起了喀耳刻和提瑞西阿斯的警告，便連忙吩咐同伴們避開太陽神的海島，但我的同伴們聽到這話卻很不高興。歐律羅科斯惱怒地說：“奧德修斯，你是一個狠心的人。我們已經(jīng)精疲力竭了，你難道真忍心不讓我們休息一下嗎？不讓我們上島去吃一頓，喝一口嗎？難道我們必須整夜在漆黑的海上航行嗎？如果夜晚巨風突然襲擊我們，我們該怎么辦？就讓我們在岸上過一夜吧！瞧這里的海岸多么可愛，多么迷人！”
　　我的意見遭到他們強烈的反對，我知道一定有一個和我敵對的神祗想要毀滅我們。于是，我只得說：“歐律羅科斯，你們不該逼我上岸。我是唯一反對上岸的人。不過，我可以對你們讓步。只是你們先得莊嚴發(fā)誓，決不可宰殺太陽神的一頭牛，一只羊。你們只能吃喀耳刻送給我們的食品！”他們都愿意發(fā)誓。于是，我們便駕船駛?cè)牒�灣。這是河流的入海處。我們離船上海島，并用了晚餐。用完餐，我們又想起被海妖斯策拉吞掉的六個同伴，心里都很悲痛，禁不住流下淚來。后來我們都因疲勞不堪，倒地睡著了。
　　后半夜時，宙斯突然吹起一陣可怕的颶風。天亮時，我們很快把船駛到山巖下避風。我知道天氣驟變定有緣故，便再次警告同伴們，千萬不能殺害太陽神的牛羊。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這次大風使我們在那里逗留了足足一個月。海面上有時刮南風，有時刮東風。東風和南風對我們都是不利的。同時，我們還面臨著一種威脅：喀耳刻送給我們的食品漸漸吃完了，我們開始挨餓了。這時同伴們只好捉魚捕鳥，用來充饑，我忍不住順著海岸走去，希望能遇到一個神祗或凡人能為我們解難。我在遠離朋友們的地方找了塊淺灘，走近海邊，把雙手伸進海水里洗干凈，以便伸出一雙潔凈的手向神祗祈禱。我虔誠地伏在地上，祈求神祗給我們一條生路。但神祗卻使我昏昏沉沉，進入夢鄉(xiāng)。
　　當我不在時，歐律羅科斯向我的朋友們提了一個極危險的建議。“朋友們，你們聽著，”他說，“死有各種各樣的死，但活活餓死是最難受的。我們?yōu)槭裁床蝗�殺幾頭牛，把最好的肉獻祭神祗，而把剩下的肉用來填飽我們的肚子呢？我們將來回到伊塔刻時再給太陽神建造一座漂亮的神廟，請他寬恕。如果他真的惱恨我們，要給我們降下風暴，使我們沉船落水，那么好吧，我寧愿在海里淹死，也不愿活活餓死。”
　　饑腸轆轆的同伴們聽到這話都很高興。他們即刻從太陽神的牧群中選了幾頭肥牛，把它們趕過來，并對神祗祈禱，然后將牛殺死，把牛油裹著內(nèi)臟的牛肉獻給神祗。因為船上的酒早已喝完了，他們只好用清水代替酒澆在祭品上，給神祗舉行灌禮。他們把剩下的一大堆牛肉穿在鐵叉上燒烤，這時，他們圍成一團，撕著牛肉，吃得津津有味。我醒了，在遠處就聞到牛肉的香味。我大吃一驚，仰望蒼天，大聲呼喊著：“萬神之父宙斯喲，你為什么讓我睡著了？我的朋友們犯了何等的罪孽啊！”
　　太陽神聽說了在他的圣地上所發(fā)生的事后，惱怒地來到奧林匹斯圣山，向神祗們申述這件褻瀆神靈的罪孽。太陽神威脅說，如果偷牛的罪人們得不到懲罰，他就把太陽車趕到地府去照耀死人，永遠不給大地送去光明。宙斯憤怒地從神位上站了起來。“赫利俄斯，你還是用陽光照耀神祗和凡人吧！”他說，“我將用雷霆把他們的船擊得粉碎，使它沉入海底。”這些話是高貴的女神卡呂普索事后告訴我的，她是從神祗的使者赫耳墨斯那里聽來的。
　　我回到船邊，見到我的朋友們，把他們狠狠地責備了一頓，但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神牛已被殺死，牛肉堆放在我的面前�？膳碌念A兆表明他們犯了大罪：剝下的牛皮自己走動，就好像活著一樣；在鐵叉上的烤牛肉哞哞鳴叫，跟活牛的鳴叫一樣�？墒牵�我的那些餓昏了頭的同伴們?nèi)匀徊活欉@些預兆，他們大吃大嚼，整整六天，到了第七天，風勢減弱，他們登上船，向大海航行。海岸漸漸看不見了，最后完全看不見了。這時，宙斯在我們頭上堆起重重烏云，海水也變得越來越黑。突然吹來強勁的西風，船桅上的兩根纜繩斷裂了，桅桿轟然倒下，舵手當場被砸死，天空中又射來一道閃電，轟擊船只，空中充滿硫磺煙火的氣味。我的朋友們都跌落水中，在波浪中掙扎，最后被波浪吞沒了。船上只剩下我一人，在甲板上徘徊。船的兩舷裂開，并脫落了，飄到水里。殘破的船體像片樹葉在波浪中翻滾。但我還沒有失去理智，我順手抓住蕩在桅桿上的皮繩，把桅桿和船體捆結(jié)實，做成一只小舢板。我坐在上面，隨著波浪顛簸漂蕩。
　　暴風終于平息了。海面上吹起陣陣南風，這使我又產(chǎn)生了新的恐懼，因為我又會被吹進斯策拉的巖洞和卡律布狄斯大漩渦里去。這事果真發(fā)生了：拂曉時，我看到斯策拉的巖洞和可怕的卡律布狄斯大漩渦。我還沒有來得及思考，船就被卷進漩渦里，只有桅桿頂留在水面上。我連忙抓住懸?guī)r上的一棵下垂的無花果樹的樹枝，像蝙蝠一樣吊在空中。當我看到桅桿和船體做成的舢舨又從漩渦里冒上來時，馬上落到舢舨上，用雙手當船槳，拼命劃動，離開了大漩渦。天哪，要不是宙斯開恩，把我的舢舨從海妖斯策拉的巖洞旁引開，讓我安全渡過隘口，我早就成了海妖的美餐了。
　　我在茫茫的大海里漂了九天九夜。在第十天夜里，神祗們可憐我，把我推上俄奇吉亞島。這里是高貴而威嚴的女神卡呂普索居住的地方。她收留了我。
　　哦，尊敬的國王，最后這件事，昨天，我已經(jīng)對你和王后說過了，我就不贅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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