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寓言故事《聰明絕頂?shù)聂~》
從前一條魚。它的父母都很聰明，安分守己、平平靜靜地在河里生活了一輩子，沒有被燉做魚湯，也沒有被梭魚吞進(jìn)肚里。它們囑咐兒子也照它們這樣做。老魚臨死前對兒子說：“孩子，注意，要是你想一輩子過平平安安的好日子，那就得時刻留神!”這條小魚非常聰明，于是它開始依靠自己的智慧分析情況。它發(fā)現(xiàn)，不論把身子轉(zhuǎn)向哪里——到處是絕境。水里，周圍盡是些大魚游來游去，數(shù)它最小;隨便哪條魚都能吃掉它，它卻吞不下任何一個水生動物。而且它也不懂：干嗎要去吞它們?是能用螫把它夾成兩段;蚤能叮它的脊背，把它折騰死。連它自己的魚弟兄都是那樣，只要看見它捉住一只蚊子，馬上成群結(jié)隊地?fù)溥^來搶奪。它們把蚊子奪過去后，亂哄哄打做一團(tuán)，把蚊子搶了個稀爛。
還有呢，那才叫陰險透了!為了使魚白白地送命，人能琢磨出各種各樣的陰謀詭計，會使用什么大魚網(wǎng)、小魚網(wǎng)、捕魚簍，還有……釣魚竿!好像沒有比釣魚更愚蠢的玩藝兒了——只不過是一根線，線上拴個魚鉤，鉤子上裝一條蚯蚓或蒼蠅……而且是怎樣放上去的呢?……可以說是頂不自然的方式鈞在鉤子上!但是被人釣上去的，數(shù)魚最多!
關(guān)于釣魚竿的事情，老魚爸爸警告過它不止一次�！澳阕顟�(yīng)該當(dāng)心的，是釣魚竿!”老魚爸爸說，“因為，雖然這種工具最愚蠢不過，可是我們魚，越是愚蠢的東西，越信任。人家給我們?nèi)右恢簧n蠅，好像對我們表示親熱似的，你要是咬住它，那可就要為一只蒼蠅送命了!”
老魚還講了，怎樣有一天它差點被燉了魚湯。那時是大量捕撈它們。用跟河一樣寬的大魚網(wǎng)，順著河底一直拉了兩公里遠(yuǎn)。好家伙!多少魚都被撈上去了!梭魚、鱸魚、斜齒鳊、嘉魚，甚至還有石斑魚，都被人從河底的淤泥里拖了出來!被撈走的魚，更是多得不計其數(shù)。當(dāng)老魚被魚網(wǎng)在河底上拖著走的時候，真嚇壞了——那種恐懼，在童話里講不出來，也難以用筆墨形容。它只感覺自己被拖著走，完全不知道被拖到什么地方去。它看到自己的這邊是條梭魚，那邊是條鱸魚，心想：不是這條，便是那條，馬上會將自己吃掉，但是它們連碰也沒有碰它……“那會兒都顧不上吃了!”大家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難免一死!至于究竟怎么回事兒?為什么得死?——誰也不明白。最后，人們開始收網(wǎng)，把網(wǎng)里的魚往草上倒。那時老魚才懂得了什么是魚湯。只見沙地上有個紅東西在時明時暗地抖動，那紅玩藝兒上面冒起一團(tuán)灰蒙蒙的煙云，烤得老魚熱極了，它感到渾身無力。沒有水已經(jīng)夠難受的，加上熱就更不好過了……它聽見有人說，那是“篝火”。“篝火”的上頭，架著個黑玩藝兒，里面有水在翻騰著，就像起大風(fēng)浪時的湖水一樣。它聽見人說，那是“鍋”。后來，有人說：把魚放在“鍋”里燉“魚湯”吧!就開始把魚往鍋里放。人把一條大魚放在鍋里，那條大魚先往下一沉，然后像瘋了似的往上一蹦，又重新沉了下去，再也不動彈了。就是說，它嘗到“魚湯”的滋味了。起初人們不加選擇地往鍋里放魚，后來有個老頭兒看了老魚一眼，說：“這么個小不點兒，對魚湯有什么用處!讓它呆在河里再長大一些吧!”這老頭兒說著，抓住老魚的鰓，就扔回河里了。老魚可不傻，急忙拼命逃回家里去!等逃到了家，看見魚老伴嚇得半死不活地正從洞里朝外張望呢……
結(jié)果怎么樣呢?不論當(dāng)時老魚怎么解釋魚湯是什么東西，那里面有什么，但直到如今，河里還很少有誰對魚湯有個正確的概念!只有老魚的兒了小魚牢牢記住了父親的教導(dǎo)，永記不忘。它是條知識淵博的魚，又是個溫和的自由主義者。它非常懂得，想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很不容易�！氨仨毮菢由睢屨l也別注意自己，”它對自己說，“不然就沒有命了!”于是它開始那樣安排生活。首先，它決定挖個只有自己能進(jìn)去的洞，別的動物都進(jìn)不去!它用嘴挖這個洞，整整挖了一年。一年之中，它有時鉆在泥里過夜，有時躲在水牛蒡底下過夜，有時藏在蘆葦叢間過夜，經(jīng)歷了無數(shù)驚險。最后，總算挖成一個挺不錯的洞，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剛好能容下它獨自一個。其次，它決定這樣安排自己的生活：夜里，當(dāng)人類、飛禽、走獸和魚都睡覺的時候，它出來散步;白天，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在洞里。不過，完全不吃不喝是不行的。它既沒有薪俸，也沒有仆人，所以它決定約莫在中午，等所有的.魚都吃飽了的時候，跑出洞去碰碰運氣，上帝保佑，也許能捉到一只小昆蟲。如果捉不到小昆蟲，只好餓著肚皮再躺回洞里去發(fā)抖。寧可不吃不喝，也比吃得飽后丟掉性命強。它就這樣做了。夜里出來散步，在月光下洗澡，白天鉆在洞里發(fā)抖。只有中午跑出洞去捉點什么吃——可是，中午能捉到什么呢!中午連蚊子都躲到葉子底下避暑去了，小甲蟲也藏在樹葉底下。它只好喝幾口水，就算了!它白天躺在洞里，夜里睡眠不足，經(jīng)常挨餓，總是一個勁兒地想：“好像我還活著?情況會怎樣呢?”
有一回，它身不由己地打了個盹，竟做了個中彩票的夢。它欣喜若狂，簡直忘乎所以了，翻了個身——再一瞧，自己的半個臉都伸到洞外去了……萬一這當(dāng)口附近有條小梭魚怎么辦!那條小梭魚準(zhǔn)能把它從洞里拖出去!
一天，它醒來時發(fā)現(xiàn)，就在它的洞對面，站著一只蝦。那只蝦仿佛中了妖術(shù)似的，一動也不動，朝它瞪著兩只算盤珠似的眼睛。只有須子隨著水流微微顫抖�？砂阉鼑樀脡驊�!那只蝦足足守候了半天工夫，一直守候到天黑，嚇得它不停地發(fā)抖，不停地發(fā)抖。
還有一次，黎明前它剛回到洞里，剛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大哈欠，感到睡意朦朧時，一眼瞅見不知打哪兒來了一條梭魚，停在洞口，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條梭魚也守候了它整整一天，就好像光看也能看飽似的。它把這條梭魚也給哄弄過去了，它干脆沒出洞。
這種事情，它遇過不是一次，也不是兩次，而差不多天天遇到。每天它都哆哆嗦嗦地躲過去了，得到了勝利，每天它都?xì)g呼道：“謝天謝地，我還活著!”
這還不算——它沒有結(jié)婚，沒有子女，雖然它父親曾經(jīng)有個頗大的家庭。它是這樣考慮的：“父親像鬧著玩似的就能混過一輩子!那個時代，梭魚比現(xiàn)在善良，鱸魚對我們這種小魚根本不垂涎。雖然有一天父親差一點被燉了魚湯，可是畢竟還是碰見一個小老頭，把它救了!如今河里的魚越來越少，簡直要絕跡了，所以老魚也受到了抬舉。這會兒可顧不上成家，自己能夠保住性命就不錯!”
這條聰明絕頂?shù)睦萧~，就這樣活了一百多歲。這一百多年，它一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哆里哆嗦的。它無親無友，從來不去找誰，也沒有誰來找它。它成天提心吊膽地只想一件事情：“謝天謝地!好像我還活著!”
后來連梭魚都開始夸它，說：“要是都像那樣生活，河里才安靜哩!”不過，這話它們是故意說的，以為一夸它，它準(zhǔn)會出門自我介紹一番，說：“喏!說的就是我!”那時趁機抓住它。但是，這個當(dāng)，它也沒上，又一次用智慧戰(zhàn)勝了敵人的陰謀詭計。
一共過了一百零幾年，沒有人知道，總之聰明絕頂?shù)睦萧~要死了。它躺在洞里想道：“謝天謝地，我是壽終正寢，跟我的父母一樣�！边@時，它想起梭魚的話：“要是都像聰明絕頂?shù)睦萧~那樣生活……”情況會怎樣呢?
它非常聰明，所以開動腦筋，琢磨這問題。忽然好像有誰向它低聲耳語似的說道：“要知道，像那樣，可能老魚早就絕種了!”
因為為了讓老魚傳宗接代，總得有家庭，它卻沒有。光有家庭還不夠——為了使老魚的家庭鞏固和興旺，為了使家庭成員個個身體健康，精神飽滿，它們必須在自然環(huán)境里成長，而不能總呆在洞里，因為洞里永遠(yuǎn)很黑，它總呆在洞里，眼睛都快瞎了。必須讓老魚們得到充分的營養(yǎng)，而且不能脫離社會，應(yīng)該常常彼此來往，互相學(xué)習(xí)美德和優(yōu)良品質(zhì)。只有這種生活，才能使老魚的種日益完善，不致退化。
誰要是認(rèn)為，只有那些因為嚇破了膽，所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在洞里的老魚才是可尊敬的先生，他算想錯了。不是的，這種老魚不是什么好公民，而是最無用的。從它們那兒既得不到溫暖，也不會受到冷淡;既得不到敬意，也不會受到屈辱……它們活在世上，只不過白白占塊地方，白吃飯……
這一切是那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使得它突然生出一個強烈的愿望：“我要鉆出洞去，昂首闊步在河里從這一頭游到那一頭!”但是它剛這樣一想，就嚇了一大跳。于是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死�；畹臅r候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著，死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死。
剎那間，一生的事情都在它腦海中閃過。它有什么歡樂?它給過誰安慰?它給誰出過好主意?向誰說過一句好話?它收容過誰?給過誰溫暖?保護(hù)過誰?有誰聽過它的事情?有誰記得它的存在?
對于所有這些問題，它只能回答：“誰也沒有。”
它哆里哆嗦地過了一輩子——這就是全部經(jīng)歷。甚至現(xiàn)在，它快要死了，可是還在發(fā)抖，自己也不知因為什么。它的洞里又黑又?jǐn)D，連轉(zhuǎn)個身的地方都沒有，陽光照不進(jìn)去，洞里永遠(yuǎn)陰冷陰冷。它就躺在這潮濕的黑暗里，兩眼什么也瞧不見，疲憊不堪，誰也不需要它，它就那樣躺在那兒等死：讓它徹底擺脫這毫無意思的生存吧，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餓死?
它能聽見別的魚從洞口迅速游過去——也許那些也是跟它一樣的魚——沒有誰對它感興趣，誰也不會想到：“讓我去問問聰明絕頂?shù)孽U魚，它到底用什么辦法活了一百多歲?梭魚沒有把它吞進(jìn)肚里，蝦沒有把它用螫夾斷，漁人也沒有把它釣上去�！蹦切~游過洞口，說不定根本不知道聰明絕頂?shù)聂~正在這洞里結(jié)束生命!
聰明絕頂?shù)聂~就這樣一面思考，一面打盹兒。實際上，它也不是打盹兒，而是已經(jīng)開始昏迷了。它的耳朵里響起臨終的囁嚅，它感到全身疲倦無力。它這時又做了個以前做過的那個富于誘惑力的夢。它夢見，身子長了整整半尺，自己在吞食梭魚。
它正做這夢的時候，臉漸漸從洞里探了出去。
忽然，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是梭魚把它吞進(jìn)肚里了?是蝦用螯把它夾斷了?還是它壽終正寢后漂到水面上去了?沒有人證明此事。最可能的，還是它壽終正寢了，因為對梭魚來說，吃這樣一條病歪歪的垂死的魚，而且還是聰明絕頂?shù)聂~，有什么樂趣呢?
“絕頂聰明”的魚戰(zhàn)戰(zhàn)兢兢活了一百零幾年，一百多年的時間里，它只知道不停地發(fā)抖，它無親無友，從來沒有去找過誰，當(dāng)然也沒有誰來拜訪過它。“它既得不到溫暖，也不會受到冷淡;既得不到敬意，也不會受到屈辱……它活在世上，只不過白白地占塊地方�！币陨暇褪囚~生命的全部追求的真實寫照，這樣呆板的生命，又有什么必要去記住它的存在呢?因此說，魚的生命毫無意義，魚生不如死。那么生命對于社會的責(zé)任和意義究竟是什么呢?應(yīng)該說，不斷地學(xué)習(xí)和工作，不斷地創(chuàng)造和奉獻(xiàn)，才使生命具有了意義。對于我們每一個人來說，不是就該時時提醒自己去努力學(xué)習(xí)和創(chuàng)造嗎?否則，無所事事，還自以為得意，那不就有淪為“聰明絕頂?shù)聂~”的危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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